【大地飞歌】

韩国华

兵团第七师胡杨河市位于天山北麓中段、准噶尔盆地西南部，于2019年11月宣布设市，是当时全国最年轻的城市。那时，我和百余名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来到这座城，成为新城的首批建设者和见证者。

在新城绿化建设中，榆树是种植最多的树木。当冬日的寒冷一天天退却，风开始变得轻柔，阳光也渐渐和煦时，在前往胡杨河市的公路上，你会看到郁郁葱葱的榆树排列成行，像队列整齐的兵团战士。每次看这些为新城带来盎然生机的行道树，都会勾起我儿时的记忆。

在我山西老家的房屋后种有一棵榆树。每当春天到来，榆树新叶抽出鹅黄的新芽，再长长，就有一串串嫩绿色的榆钱挂在树上，像榆树开出的花。午饭过后，三五小伙伴偷偷相约，不睡午觉去摘榆钱。几个胆大的男孩子先爬上树，坐在树杈上边捋边吃，急得我们几个女孩在树下干瞪眼，使劲跳起来摘也摘不上，生怕被他们吃完了。看到我们气急败坏的样子，男孩子们才扯起衣服，将摘好的榆钱兜在里面，溜下树送到我们面前，刚才还在打打闹闹，顷刻间大家就心满意足，有说有笑了。嚼在嘴里的榆钱，有股淡淡的甜味，那是我童年记忆中春天的味道。

长大后搬到城市居住，我再没有见过榆树，直至来到新疆。刚来第一年，我们这批年轻人就参加了胡杨河市组织的大型植树活动。

植树当天，我们领取铁锹后步行前往植树点。远远地，我就看到了满山插着的红旗，红得醒目耀眼，这么多人一起劳动的场景我只在老电影中见过。一同前来的援疆干部也有同感，说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植树场面，受到感染的我们扛起铁锹小跑着前进。

“还记得上次植树是在小学。”我们一边畅聊着小时候的植树经历，一边挖树坑。对树坑的要求是一米长、一米宽和一米深的立方体，新疆气候干燥，一铁锹挖下去，干巴巴的土块里还夹着石头，挖一个树坑需要很长时间，这对我们这些没怎么干过重活的人来说很有难度。

为了鼓舞干劲，加快植树进度，现场还播放着经典革命歌曲。当嘹亮的歌声响彻天空，我感觉自己仿佛穿上了军装，成了一名戍边战士，荣誉感自豪感油然而生。其他人也和我一样干劲十足，不一会儿工夫，五六个树坑就挖好了。

“树苗来啦！”装着榆树苗的卡车停在了路边。有的树苗有一人多高，需要我们一起抬，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轻轻松松就运完了。

之后，在挖好的树坑旁，一人把树苗扶直放进去，一人负责填满碎土，用脚踩实后，再把树苗往上拔一拔，一棵榆树就种好了。看着亲手种植的树，内心的喜悦无法掩饰，我们会心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它枝繁叶茂的样子。

“为什么要种这么多榆树呢？”休息时，我不解地问年长的同事。

原来，榆树是兵团屯垦边疆的代表树木之一，在那个年代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榆钱可生吃、煮粥、蒸面或做馅包包子。枝干可以做家具，结实耐用。榆树树皮冬春季采收，趁新鲜时刮去灰棕色树皮，纵向剖开，以木槌轻击，使皮与木心分离，剥取白皮晒干可以入药。干燥的榆树叶研成碎末，然后用白酒调成膏状，再直接外敷在流血部位，还能起到止血的作用。对干旱贫瘠的土地来说，榆树成活率高，算是救命的树木。

也正因此，在新疆的戈壁滩、草原和荒漠带，在公路两旁或公园里，都可以看到不同品种的榆树。它们既不伟岸，也谈不上挺拔，却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顽强生长。尤其在生命罕至的戈壁滩上，常能见到一两棵榆树，孤独而又倔强地挺立着，冬天枝条萧索、春夏绿叶婆娑，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如今，胡杨河市快三岁了，市里种植的树木品种也逐渐增多，除榆树外，还有榛子、白蜡、新疆杨等新成员加入。更令我欣喜的是还有柳树。在我的家乡山西，每年甫一立春，柳树就开始暗中发力，芽苞一点点鼓胀起来。乍暖还寒时，只需轻轻用一寸力就喷薄而出。在我的记忆中，春天的颜色就是从柳芽的鹅黄开始的，接着是嫩绿、水绿、新绿、翠绿、碧绿、青绿、油绿，最后是饱经风霜的黛绿和老绿。这些个生生不息的颜色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中，即使离家千里也挥之不去。现如今，我在遥远的异乡也看到了这缕熟悉的新绿，家的模样似乎就在眼前。

周末，我们几个年轻人相约去欣赏市里绿化后的景致，看看我们的劳动成果。来到当年的植树地，看见种植的榆树正茁壮成长，已成一片葱郁的小树林，想必它们已长出了全新的根系，正努力钻向大地深处。而我们不也像它们一样吗？从刚来时的彷徨犹豫，到现在的笃定安然，直到把根扎在这里，枝繁叶茂。

站在绿化林中，我们回想着初到时的情景，倾诉着这些年来的种种境遇，感慨着缘分的不易，乡愁在欢声笑语中渐渐消逝，这里已然成为我们的第二故乡，而榆树林则是我们结识胡杨河市的支点。是啊，榆树林于我们是永恒的，我们于榆树林却只是一瞬，不奢望成为榆树林的一句诗、一缕月光，哪怕做它的一片叶、一串榆钱也是好的。

转眼又是一年秋！胡杨河市的秋天是从榆树林开始的，又不止于榆树林。望着家的方向，我思绪万千。若不是被疫情所困，这个时候应该邀请父母来新疆走一遭，让他们实地走一走，亲眼看一看我生活的地方。相信感受过真实的新疆，父母一定会深深理解我扎根于此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