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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烽十年

发布时间: 2022-04-01 12:21:54 来源:天山网-新疆日报原创

【文化视点】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在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现场进行考古发掘(2020年11月20日摄)。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图

天山网-新疆日报记者 张海峰

3月31日上午,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选揭晓,新疆尉犁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入选。

当主持人宣布入选名单的那一刻,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馆员胡兴军百感交集,他是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考古项目负责人,“我参加工作19年,10年交给了这里。”

2011年3月,胡兴军和同事们第一次进入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进行调查、勘探,2016年试掘,2019年9月正式开始对这座唐代烽燧遗址进行考古发掘,直到2021年12月15日所有考古工作结束。

离开荒漠无人区中的考古现场,胡兴军写了一副对联:大漠孤烟甘寂寞,长河落日自辉煌。横批:一烽十年。

大漠孤烟甘寂寞

在新疆境内,目前被国家认定的长城资源有212处,克亚克库都克烽燧是其中之一,位于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县孔雀河北岸,地处荒漠无人区。

从2019年到2021年,胡兴军和队员每年在荒漠中发掘6个多月。队员们把“大本营”设在距烽燧15公里的看护点,为了便于工作,他们又在烽燧附近搭起临时营地。

荒漠之中,夏季地表温度可达60摄氏度,直到10月温度还如盛夏。河边的营地每晚被蚊子“狂轰滥炸”,早晨起来,人人“遍体鳞伤”。到了11月份,烽燧已披上了一层薄雪,荒漠中白天的气温降至零下20摄氏度左右。“晚上更冷,睡在帐篷里,炉火一晚上不敢灭。2019年从11月到12月,两个月我们烧了12吨煤。”胡兴军说。

20多人的考古团队,要开越野车定期去90公里外的县城买菜、买水。烽燧四处都是盐碱滩,一脚下去一个坑,汽车来回走几次,车辙就压成了松软的槽子。没办法,胡兴军和队员们一起到河边割下芦苇、扎成捆、铺在路上,“一边修路,一边向前。”

2021年“五一”劳动节,为了给大家改善生活,胡兴军提前备了一块羊肉晾在院子里,早晨起来却发现被狐狸偷走了。

这样艰苦的环境,1000多年前唐代戍边将士怎样生活?3年来,烽燧遗址累计清理出土各类遗物1450余件(组),均为戍边将士日常生活、工作器物。这些珍贵的遗存共同构成了生动鲜活的唐代戍边将士生活图鉴。

“唐代用马车、牛车,在这戈壁荒滩上,生活更加不便。”胡兴军说。烽燧遗址出土了不少动物骨头,还发现了织补渔网的木梭。胡兴军分析:“当时的粮食产量较低,没法完全满足需求,将士们不得不经常捕鱼、打猎,改善生活。”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出土文书记载,一些戍卒还把“酱菜”“干菜叶”作为礼品送给上级,唐代边塞生活的艰苦可见一斑。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由烽燧、居住房屋等建筑构成,是一处结构完整、功能齐备的综合性军事设施。2021年,考古工作者在沙堆顶部西侧,发掘出3间房屋,都是用“减地法”掏挖修筑,面积约80平方米,屋内有凉炕、灶、柱洞等遗迹,墙内壁抹草拌泥皮和白灰面。这些简陋的住所,就是唐代戍边将士的“营房”。

“当时的戍边将士住的是地窝子,睡的是凉炕,很可能吃不饱、穿不暖。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依然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英雄豪情,实在令人感佩。”胡兴军说,“想到唐代戍边将士在风沙大漠中的坚守,就觉得我们遇到的困难不足挂齿。”

2020年直到大年三十,考古队才结束发掘工作,从荒漠回到乌鲁木齐。

长河落日自辉煌

沙漠中考古,沙尘暴是荒漠中的“家常便饭”。大家称之为“洗沙浴”。“四级风很温柔,只有强沙尘暴来袭时,才被迫停工。”胡兴军笑着说。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考古之所以备受瞩目,源于其丰硕的成果。遗址出土纸文书、木简883件,是近年国内烽燧遗址出土数量最大的一批唐代汉文文书,且内容极其丰富,涉及军事、政治、经济、文学等诸多方面,许多内容是国内首次考古发现,蕴含极高的历史文化价值。这些“宝贝”的发掘过程完全出人意料。

记者看到一张当时的工作照,两位考古队员灰头土脸,就像建筑工人一样在烽燧旁“筛沙子”。胡兴军笑道:“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中出土的1450余件(组)文物,大多就是这样‘筛’出来的。因为文物都藏在烽燧旁的灰堆里,历经1000多年,许多文书成了指甲盖大小的残片,还卷成团,和荒草混在一起很难分辨。我们就这样一点点筛,一共筛了6遍。大家都有个共识:这么珍贵的唐代遗物,一定不能有遗漏。”

这些珍贵的出土文书让1000多年前的戍边场景变得生动而鲜活: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是一处游弈所治所,属于焉耆镇东境军事防线——“楼兰路”上一处基层军事管理机构。唐代戍守烽燧的士兵被称为“烽子”,他们“昼则荷戈而耕,夜则倚烽而觇”,既要候望放烽,知文书、符牒,又要种地、打猎、准备粮草,还要打仗,日常繁杂而艰辛。

沙洲、河州、雍州、岐州……这些出土信札中反复出现的地名说明:唐代戍边将士大多来自中原地区。当兵力不足时,无法如期换防。在出土文书中看到,有的戍卒已五六十岁了,仍在超期服役。所谓“壮龄应募,华首未归”。

“根据出土文书,我们推断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为唐代安西四镇之一——焉耆镇下设的军事设施。从始建至废弃,差不多历经了100年。”胡兴军说。

烽燧遗址出土的文书主要为唐武周至至德年间,其中开元、天宝年间的最多,这恰是盛唐时代,也是古丝绸之路最繁盛的时期。“这些文书实证了唐朝对西域的有效管辖和治理,也让我们看到,1000多年前,为了西域的安宁和丝绸之路的畅通,多少戍边将士在大漠戈壁中,默默坚守。”胡兴军感慨地说,“这种戍边精神也在鼓舞着我们。”

央视纪录片《文物里的唐代戍边生活》中有这样一个考古队的生活画面:大漠落日的背景下,七八个汉子聚在土堆上,中间的一位举着一根长竿,余者拿着手机,或低头或昂首。原来,荒漠无人区没有信号,考古队员每天收工回到营地后,便跑到附近的土堆上,其中一位把手机放到一个小水桶里,再用一根长竿高高挑起小桶,桶中的手机便有了信号,其余人趁机蹭网。胡兴军诙谐地说:“唐代烽燧有早晚点平安火制度,我们在荒漠中每天就用这种方式给家人报平安。”

千年烽燧映山河

《文物里的唐代戍边生活》中有一个很美的画面:荒漠寂寥,夜色如墨,星河璀璨,星光辉映下的烽燧沉静而坚毅。胡兴军说:“考古发掘期间,这样诗意的画面常常见到。仰望星空,仿佛和1000多年前的戍边将士亲密交流。”

唐代,中央政府对西域的管理大为加强,先后设立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统辖天山南北。安西都护府下辖有著名的“安西四镇”——龟兹、于阗、疏勒、焉耆(后以碎叶镇取代)。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属于焉耆镇东境军事防线——“楼兰路”上一处基层军事管理机构。“新出土的文书、木简,不仅填补了历史文献关于唐代焉耆镇军镇防御体系记载的空白,对楼兰地区古代交通和丝绸之路的变迁也提供了新的资料。”胡兴军说。

2021年12月15日早晨,寒气刺骨。10年的考古结束了,将要离开,胡兴军默默绕着烽燧遗址转了两圈,久久凝视着即将回填保护的千年烽燧遗址,不觉热泪盈眶。

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历史学部主任王巍说:“新疆境内的烽燧遗址是中国长城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国家记忆的重要代表。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的考古发现为了解唐代戍边生活提供了鲜活素材,增强了历史信度,活化了历史场景,对讲好中国故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新春伊始,长城国家文化公园(新疆段)项目正式启动,作为重点项目之一的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修复与保护工程将在今年开工。胡兴军还告诉记者,应央视邀请,他将在《考古公开课》讲述唐代戍边将士的故事,“和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相伴10年,我有责任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些戍边将士感天动地的家国情怀。”

责任编辑:热汗古丽 早热古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