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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记账簿

发布时间: 2021-01-26 10:00:42 来源:阿克苏日报

□莫秋心

母亲的梳妆台上,摆着一面两尺高的镜子,椭圆镜框,线条流畅柔美,常令人想到《满井游记》里“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的绚丽精致。

家里祖祖辈辈都住在半山腰上,邻里大都有点木工手艺,所以家具多数出自家中匠人之手。梳妆台第一天“落户”我家,就散发出一种独属它的带有一丝莫名融洽的违和感,好似身穿旗袍、手持摇扇的富家千金误闯农家乡野村居,来势汹汹却又凭着理所当然的高雅姿态安然自得。

更添神秘的是,本就不大的梳妆台下一左一右挤着两个狭小的抽屉,常年上着锁,钥匙就在母亲随身携带的小包里。

父亲从我六岁起便常年外出务工,故而自幼便是母亲守在身旁教养我长大。母亲管束我甚严,常耳提面命教导我,“家风正,则后代正,则源头正,则国正”,慈母兼任严父,面对她,我是爱之深、惧更深。

源于母亲的影响,我虽对抽屉充满好奇,却也只敢在四下无人时,透过钥匙孔偷偷向里张望。可巧的是,几乎回回都被楼道里零零碎碎的各种声音吓得落荒而逃。

这样的好奇心一直延续到我小升初,暑假结束前的最后一天。连续下了好几天大雨,屋子里都散发着烂木头的腐臭味,太阳还未落,光线却不强,屋子里显得很暗。

“秋心,你过来。”母亲在梳妆台前唤我。

声音平常,我却在心中犯了怵,母亲平日里鲜少直唤我名字,每每这般喊我,必有大事,故而走向母亲的每一步我都在心中暗自思量,最近哪儿犯了错,哪儿有不妥之处……

“啪”, 母亲将室内灯打开,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明日你就上初中了,以后每日的生活费、零花钱你就从这拿,但每一笔账目都要心中有数,按需自取,如实记录。”说话间,母亲从常年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一把小钥匙、一个小记账本。我才发现,梳妆台下的抽屉是打开的。

抽屉似是母亲储藏钱财的地方。说是钱财,却也不多,一元、两元、拾元、伍拾元……面值不等,齐齐整整堆放在一起,平日缴纳的水电费票据用白色皮筋捆着,堆在抽屉角落。另一侧的抽屉里放着红、绿、褐各色各样的本子,正是身份证、户口簿之类的证件。放眼整个抽屉,没有项链、戒指或手镯,甚至连耳钉都没有。印象里,母亲没有戴过任何首饰。

到后来独自求学时,我才明白,母亲那时是打算培养我自立管理、自我约束的心性和习惯。可当时的我已被眼前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沉迷于“一夜暴富”的愉悦心情里无法脱身。

次日一早,我兴冲冲地从抽屉中取出一摞钱,边数边打算着今后自由的“买买买”生活。

“等会儿……”母亲在身后叫住我。

“您不会是后悔了吧。”我心中咯噔一下,紧紧攥着手中的钱转过头,不满地望向母亲。

“回来记得记账。”母亲从抽屉中拿出记账簿提醒我道。

“您放心吧。”手握“巨款”,那天的上学路似乎前所未有的轻松。

放学后,我便雀跃地穿梭于各个商铺,精心挑选。

“这个笔好看,以后肯定能用到,买了。”“这个可以用来包书,以前都是母亲用报纸包的书,一点都不时尚!”“这个还不错,先买了,以后用吧。”“这个好像也不错。”……

日渐西沉,琳琅满目的商品晃花了我的眼,直到最后一分钱花掉,我才回过神来。

“记账了吗?”晚上母亲归家时见我便问,惴惴不安的我盯着地上买的东西不敢抬头。

“还……还没。”我支支吾吾。

“记账去吧。”一时的沉默后,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

望着母亲面无表情的脸,我心下疑惑,却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将手中的东西一一拿到房中记账,直至深夜。

日子就在母亲的“放纵”中过了一个多月,我的房中堆积了不少买回来的小物件,有些买回来用一次就嫌累赘,有些看着好看却根本没有实用价值。

“钱快被你用完了吧?”一日午饭后,母亲问我。

“对。”我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刚刚我遇见你班主任了,他说你们过两天要开始收班费了,你的钱够吗?”

“啊?那不是我的生活费和零花钱吗?”我惊愕地看着母亲。

“对,你的生活费和零花钱,自然也包含你的班费,你心中应该有数才对。”

“够……够吧。”我垂着头低声应答。

一周后,迟迟交不出班费的我涨红着脸向母亲求助。

“那些钱,我一次性交给你,是因为我不想你束手束脚,但你也不该因此放纵自己。我每日让你记账,是为了让你心中有数,做事有规划,不是让你来告诉我钱用在哪儿。现在这钱,是我借你的,你要自己想办法来还。”母亲沉着声,从她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班费。

直至那时,我才暗骂自己“蠢”,母亲素来照顾我仔细,衣食不缺,处处周到,就连学习用具都是早早准备齐全了的,我却被一时的“惊喜”迷了方向,没有章法。

此后几年,我如是这般要求自己,同样这般做事。高二那年,我的记账簿已更新到了第六本。

一天周末,母亲要去远房婶娘家做客,我偷懒不愿去,她便命我午睡后将家中卫生清扫干净,还说这是对我偷懒懈怠的惩罚,待她傍晚归家时,便要验收查看。

我满心抱怨,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在午睡后将室内外清扫、拖洗、打理整齐。打扫至角落,意外发现梳妆台下的旧柜子里掉出一个褶皱破旧的淡绿色手提包,捡起发现已经裂开一道长约5厘米左右的豁口,想着母亲前日刚入手一个心爱小包,我便打算将其处理掉。就在我随手翻看时,意外从豁口的缝隙中摸出两张“红票子”,以母亲谨慎的性格,应该是不小心遗落的。

“哈哈,真是意外之喜!”念头刚起,却不由想起母亲对我的谆谆教诲。思索片刻,我拿出随身带着的小钥匙,打开抽屉,将它们叠整齐放入其中。

“周日下午,于母亲梳妆台下旧柜子里拾得两张百元钞票,悉数上交,特此报备。”记账簿中,新添一笔。

就这样,我在记账中懂得了母亲的良苦用心,时时告诫自己,不贪钱财,不失本心,不追名利,不失自我。

责任编辑:王黎薇 曹敦斌